中國最後一個太監 2
載濤是宣統皇帝溥儀的七叔,清朝末年當過軍咨府大臣,聲名顯赫,清亡後他雖然不是大臣了,卻依然可以關起門來稱王,家裡有奴婢、太監,出門有汽車、馬弁,府門前還有持槍的警衛,威風依然不減當年。這時這位濤七爺還不到30歲,是個出名的票友,最擅長演猴戲,還能演花旦,據說他演的孫悟空和楊貴妃比職業演員還叫座。
濤王府對留金來說是個「太監訓練學校」。
他在這裡學會了皇家的各種各樣的規矩,比如怎樣磕頭、怎樣請安、怎樣點煙和拿漱口水,對主人說話時要自稱「奴才」,主人對自己說話時要應聲「喳」,等等。雖說濤七爺對下人還算和氣,可他家的規矩卻叫人受不了,比如吃飯,一天只吃兩頓,而且頓頓是麵條,天天如此。
更令人洩氣的是,濤七爺每月只給一元五角的工資,這跟他當老公發大財的理想差得太遠了,這點錢不要說買房買地,就是自己零用也不寬綽,以致於他二哥進京來看望他時,他竟拿不出給二哥回家的路費來。他想:宮裡總比府裡好吧?於是他在謀劃著到宮裡去的門路。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留金即孫耀庭16歲那年,他終於經一個太監的介紹進了宮,雖說在宮裡只是在一個癱瘓在床的太監總管那裡當差,但那畢竟是宮裡呀,何況這個太監總管連皇太妃、皇帝都還高看他呢。這個癱瘓太監名叫任德祥,他的職務是「九堂總管副督領侍」,也就是管理皇宮裡所有太監的副總管頭兒。60來歲時癱了,皇上每月給他100兩例銀,還撥了3個太監服侍他,叫他靜養。孫耀庭到這裡當差以後,任老太監給他起了個新的名兒叫「春壽」。
起初孫耀庭在濤七爺府裡當差的時候,因為濤七爺愛唱戲,所以他也叫孫耀庭學唱戲、練武功,後來居然練得能翻跟頭、拿大頂。入宮侍候任老太監以後,孫耀庭會武把子、會唱戲的事不知怎麼傳到了端康太妃那裡。端康是個戲迷,宮裡又有專業的戲班子,孫耀庭便被要了去學唱戲。孫耀庭頭腦聰明,身體靈便,戲台上不久便常常出現他的身影。這樣一來,宮裡的頭面人物便都認識了「春壽」,甚至喜歡上了他,這便為他以後能侍候皇后、皇帝創造了條件。
一天夜裡,皇宮裡忽然發生火災,黑煙滾滾,紫禁城裡半邊天空都是紅的。宮女、太監們奔走呼號,小皇帝溥儀急得在那裡跺腳,後來還是北京消防隊和意大利的救火車把大火熄滅。這次火災不但燒掉了一些房子,而且燒掉了許多國寶。至於起火的原因,到底也沒查清楚,可小皇帝溥儀卻認為是太監故意放的,目的想燒死他。從發生這次火災以後,溥儀便決定要把所有的太監趕出皇宮,不管別人怎樣勸說,溥儀執意不從,後來還是兩位太妃發話,除留下侍奉太妃的一百多名太監外,其餘近千名太監被趕出皇宮。
太監們被趕出宮以後,大都舉目無親,或有親無臉去見,有的便跳河自殺了。孫耀庭這次也在被趕出之數,他無處可奔,只得又厚著臉皮回了靜海老家。
當孫耀庭還沒被趕出皇宮時,溥儀已經「大婚」了,而且一下子娶了兩個,皇后叫婉容,皇妃叫文繡,都跟溥儀年齡差不多大小。太監大批被趕走以後,宮裡便漸漸感到人手不夠,加上宮裡的主人們又一下放不下架子來,處處還擺著老譜,更覺得呼喚不靈。於是便決定在那些已被趕走的太監中,選些聰明伶俐、順從勤快的,再叫回一些來。這樣,孫耀庭便又第二次進了紫禁城,被分到皇后婉容所住的儲秀宮當差。
民國十三年(公元1924年)9月,紫禁城外的北京民國總統曹錕和他的同夥吳佩孚,跟奉系軍閥東北王張作霖又在山海關打了起來,史稱第二次直奉戰爭。10月,直系將領第三軍總司令馮玉祥退出戰爭,回師北京發動政變逮捕了曹錕,致使直系軍閥大敗,吳佩孚狼狽南逃。紫禁城內的小皇帝溥儀正在坐山觀虎鬥,沒想到這次大戰跟他有什麼直接關係。可馮玉祥對於被推翻了的宣統皇帝仍在北京紫禁城內稱孤道寡,民國政府每年還給這幫封建餘孽幾百萬銀元的贍養費,早已心懷不滿,認為這是辛亥革命不徹底的表現。而今馮玉祥既然佔領了北京,便決心割除這塊毒瘤。11月5日,他派他的部將鹿鐘麟率兵進入皇宮,命令溥儀和他的眷屬以及所有的宮女、太監等等,在20分鐘內從皇宮遷出,不得延誤。
這時溥儀正在婉容的儲秀宮裡彈鋼琴,一曲未終,內務府大臣紹英以及溥儀的岳丈榮源等等緊急求見,溥儀立命傳喚。紹英等匆匆向溥儀報告了京畿衛戍司令鹿鐘麟、警察總監張璧率兵入宮立命遷出皇宮的消息。其實當10月間馮軍進入北京後,他便聽太監們傳言,說是原先被溥儀逐出皇宮的太監,聯名到馮玉祥那裡告狀,揭露溥儀串通他的弟弟溥傑,盜賣了皇宮內的大批珍寶。當時溥儀聽了這些傳聞並沒在意,沒料想馮玉祥真的要把他趕出紫禁城。這下子皇宮內好像開了鍋,溥儀跺著腳大喊:「真是反了、反了!」可是大臣們告訴他,說是皇宮北面的景山上已經架起了大炮,若不按時出宮,鹿鐘麟就命令用大炮對準皇宮射擊。溥儀於是立命孫耀庭去通知皇妃文繡,趕快收拾細軟到儲秀宮集合,準備出宮。
下午兩點,孫耀庭跟隨著溥儀、婉容、文繡一行走出皇宮,神武門外停著幾輛汽車,鹿鐘麟帶來的手槍隊、大刀隊站立兩旁,戒備森嚴。鹿鐘麟嚴肅地對溥儀說:「這是要接你們到北府去的汽車。」說著對汽車努了努嘴。
溥儀被指定坐在第二輛車上,孫耀庭和一個宮女架著婉容上了另一輛汽車,鹿鐘麟、張璧等坐車將溥儀等押往北府。其他大批的宮女、太監也被勒令出宮,自尋出路。
所謂「北府」,是溥儀的父親攝政王載灃的府第。孫耀庭隨溥儀、婉容到了北府以後,從他那寬大的長袍的懷裡掏出了十幾個他偷偷帶出的,足有幾斤重的金光閃爍的元寶,交給了婉容,說:「這是奴才給您帶出來的!」
婉容一時感動得不知說什麼才好。
到北府不久,溥儀便藉故遛出了北府,被日本公使接走。孫耀庭見溥儀一走,沒有了盼頭,便向攝政王載灃請假還鄉,載灃給了他50元錢路費,說是需要他的時候再去找他。知道孫耀庭拿價值多少萬元的元寶換了50塊錢路費這回事的人,都說孫耀庭犯傻。
孫耀庭當了這麼多年太監,依然兩袖清風,在家無法生活,只得到北京一座太監聚居的廟裡安身,在那裡他皈依了全真道教。
隔了幾年,從關外「滿洲國」來了兩個太監,說是「萬歲爺」又在東北登了基,需要幾個太監,問孫耀庭去不去。孫耀庭考慮再三,覺得在廟裡也不是長法,況且自己「淨身」就是為了當太監的,於是他又去了「滿洲國」。不過他在「滿洲國」不久,因為得了肺病,便又被打發了回來,他只得重返寺廟安身。
從孫耀庭8歲「淨身」、14歲進入濤貝勒王府當「老公」,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時他在人世間已度過了近50個艱難的歲月。40年來,他受盡了人間的酸辛與屈辱,雖然在中華大地上滿清王朝的黃色三角龍旗已換成了紅黃藍白黑的五色旗,可是孫耀庭卻依然匍匐在愛新覺羅氏皇族的腳下當著奴才,他從來沒想過自己能由奴才變成公民、變為自己能掌握自己命運的主人。然而,共產黨進了北京城,成立新的共和國,改變了所有的中國人的命運,包括那些聚居於北京各大寺廟的孤苦無告的太監們。
80年代開始以後,孫耀庭成了中國末代王朝太監中僅存於世的惟一的一人。近百年來閱盡滄桑,及他對末代帝王及其皇族的瞭解,成為研究近現代歷史人們的活的字典。政協系統的文史工作者,各單位史志辦的方志工作者,以及報紙、雜誌的記者,甚至外國的作者和記者們,都慕名去訪問他。這些人當中,絕大多數是為了印證和瞭解歷史,也有一些人是為了獵奇。曾經有這樣一位西方記者去採訪孫耀庭,他從脖子上取下像機,要孫耀庭脫下褲子,照一張他的下體的照片,並掏出一沓鈔票,說照這張下體照片是要付款的。這一下惹惱了孫耀庭,他憤怒地斥責這位老外說:「你給我出去,中國人不認這個!」這位西方記者聳了聳肩膀狼狽地走了。
90年代,孫耀庭雖然身體還算硬朗,思維也還清楚,但他畢竟是已年滿90的老人。國家為了他的安全和健康,把他作為重點保護人物,規定須經有關部門批准,才能會見國內外的來訪者。
現在,孫耀庭仍然健康地生活著,在北京廣化寺內,他種種花草,練練書法,打發著為時或許不會太多的歲月。90歲時,他為友人所寫的一副「國正天心順,官清民自安」的對聯,也許能表達出他現時的心境。
(注:孫耀庭於1996年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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